第七章

《黑猫警长》的“盛名与是非”

美影厂最早做的动画片和科教片，都是国家买断后搭载着院线里的故事长片一起放的。直到1980年代中期，院线逐渐转向市场，为了更紧密的安排排片场次，故事片不再搭载短片播放，动画片需要另谋出路。而此时随着电视的普及，电视台对动画的需求则要求系列化，熟悉的人物、连续的故事有助于创造更高的收视率。

1984年，《哪吒闹海》的导演之一《大闹天宫》的动画设计严定宪接替首任厂长盛特伟担任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厂长职务。严定宪上任后提出了几项改革宗旨，其中一项就是“发展系列片”。

这个时代恰好处在美影厂影片制作模式的转型期，在那个阶段里，许多新的制片模式都开始试水，导演也比过去有了更大的自由可以去选择自己喜欢的题材。在那个阶段里，一些特殊的完成影片的方式都是有可能的。

作为动画系列片的“先行者”，1984年开始创作《黑猫警长》的导演戴铁郎老师在艺术创作上是公认的“领先”。

戴老说，“当时把《黑猫警长》做成系列，主要是让它区别于外面看到的传统的观赏形式。”

所以，包括黑猫警长时尚的服饰造型、在当时充满想象力的武器设计，都反映了戴铁郎老师的“超前意识”。

尽管创意新颖，但84版《黑猫警长》的制作还是从一开始就不顺利。在美影厂大多项目都由厂里分配下发给导演的“计划制片”时代，戴铁郎老师做《黑猫警长》全凭自己的一腔热情。他的创意上报后没有得到厂里支持，于是便自己改编剧本、设计场景。

1984年，戴铁郎老师启用了很多刚刚进厂的年轻人，大家花了10个月做出了两集动画片，在内部放映后却被叫停了，理由是：“里面打打杀杀，不符合传统美学，里面的科学道理也没有什么艺术性。” 直到一年半以后，一位电影局领导看了，觉得不错；一些小朋友试看后，反响也很热烈。在不做任何宣传的情况下，《黑猫警长》终于得以在院线播出。

因为播出后效果很好，又加紧制作了三集，在1987年播出。

在院线“火”过一轮之后，《黑猫警长》又通过电视继续影响了更多80后的童年。

《黑猫警长》是中国动画史上第一部成系列的动画片，在这之后木偶片、剪纸片都出现了系列化，《葫芦兄弟》、《阿凡提》等系列动画片应运而生。

当时《黑猫警长》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系列，社会反响和观众基础又好，而且基于当时美影厂里提倡做系列片对接电视台播放的需求，种种现实条件都不可能不让《黑猫警长》继续拍下去。

然而，在1987年播出的《黑猫警长》第五集片尾，黑猫警长最后举枪逐字打出“请看下集”的字样后，就没有下集了。于是许多小朋友不禁耿耿于怀到现在：为什么当初只有五集，然后就停播了？

这部风靡全国的片子，在原著内容拍完后，戴铁郎老师也并不是没有想过要创作新的内容，但听戴老的口气，可能是因为当时他觉得做这个动画积累了诸多“不开心”，所以没有下一稿的剧本出来。

戴铁郎表示，《黑猫警长》当年灰心的原因之一就是空有社会反响，却没什么奖项，也没有什么机会走出国门。

其实在当年，美影厂是中国电影的“创汇大户”，因为动画片的政治因素比较淡，所以成为出口最多的片种，可是，风靡全国的《黑猫警长》老百姓那么认可，为什么从来没有得过什么奖？也几乎都没怎么被出口呢？

我问戴老，片子得到大家的认可后还是没有获奖吗？

他的回答，实在是吓我一跳，他表示，厂里压根就没有上报，那个年代并不是今天这样的市场经济年代，奖项在老一辈艺术家心目中还是很有分量的。他说，当时厂里根本就没把这部片子往上报。

并表示，另一部获得意大利国际儿童和青年电影节总统银质奖章的动画片《我的朋友小海豚》，也是阴差阳错之下误寄而得到的。”

也许是无法得到应得的荣誉，戴铁郎老师似乎有些灰心，就在他制作《黑猫警长》第五集的时候，他曾企图下“杀手”，让黑猫警长把反派“一只耳”打死，让故事彻底完结，还好有他的学生印希庸拦住了他，让他“留个悬念”。

至于那个令观众念念不忘的“请看下集”，其实也只是惯性地使用了之前几集的片尾。他摇着头无奈的说，“以前所有的动画片片尾都是一个形式，就是一个大大的‘完’字。我们想玩出点新意，不要用‘完’。结果这个片尾给大家的印象很深。”

 戴老回忆当时的一个场景，他说，“从出口来说，我的（《黑猫警长》）和大多数美影厂出品的作品不同，并不是一个特别具有民族传统风格的东西，科普性比较强，但艺术性并不只是阳春白雪的那一类，而且它作为一个系列片，更新潮。但可惜在评奖方面并不是太符合那个年代单集影片评奖的一些规范。”

当然，关于《黑猫警长》停拍，还有一种说法是因为版权问题。

戴老师表示，退休四五年后，曾和科教片厂有过一次对《黑猫警长》后续创作的失败尝试，但当时失败不是因为版权的问题。

当然，《黑猫警长》确实曾存在过版权问题，并且是上海首例著作权纠纷案的主角。

戴铁郎那五集《黑猫警长》是根据诸志祥的同名作品创作的。据《新民晚报》报道，动画片《黑猫警长》每集都为诸志祥署了名，还支付了稿酬。但自动画片在电视台一炮打响后，美影厂和几家出版社合作，发行了《黑猫警长》的动画连环画，甚至还出版了连环画单行本，但这些都没有署名“原著人诸志祥”。文稿费及印数稿酬2.4万余元，当然，尽数给了改编人戴老师。

1987年6月下旬，诸志祥向法院提起了诉讼，认为上述行为侵犯了他的版权及署名权。经过调解，由戴铁郎赔偿给诸志祥2880元，诸志祥当庭撤诉。

在那个版权概念淡薄，相关司法制度不健全的年代，法院诉讼是很严重的事。而由于单位版权处置不当却由个人赔偿解决纠纷的结果却最终伤害了几乎所有人。

原著者诸志祥在后来接受采访时透露，他当年实际写了100多个黑猫警长的故事，总篇幅达30多万字。虽然自己最终赢得了官司，但剩下的故事就再也没有机会走上屏幕了。

也就是因为这场纠纷，戴老师撕掉了当年已经准备好的，亲手编写、绘画出来的《黑猫警长》初稿图，以及选好相关小动物的形象图。

直到2010年，美影厂重启《黑猫警长》的大电影计划，由于第一部内容根据戴铁郎老师那五集的内容整合，因此导演署名为戴铁郎老师。而第二部则给他挂了顾问的头衔。此时，戴老已经退休二十年了。

第八章

艺术，我余生的归宿

戴铁郎老师是61岁退休的，确切退休时间是1991年9月。戴老师谈起退休，他说，“我很速度，拿到退休证7天就‘滚蛋’了。”

 “那天我被叫去人事处，他们递给我一张退休证，说我年龄到了，该退了。那一瞬间我愣住了。醒过神来后，我一句话没说，拿了退休证转身就走。”

当我再次和戴老谈起关于他退休等相关事宜时，我依然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口的哽咽，也许正如大家在各大网站上看到的一样，这是戴老的一块心病。

关于退休，戴老大概有两块疤痕，一是不能继续做《黑猫警长》，二是觉得自己完全符合离休的条件，但厂里只给了他退休的待遇。据说是因为当时从事地下工作，由于种种原因工作无法坐实考证。

（注：离休是中国针对已退出工作岗位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前参加革命的老同志设立的一种较优越的社会保障措施，也是涉及干部政策的一项制度。）

戴老当年的学生印希庸先生也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为此打抱不平。“美影厂的前身天马美术制片厂当时是党的外围基地，后来整个厂的职工都是离休待遇，连望风的小弟都是。戴铁郎11岁就开始背着竹筒送情报，在海外也帮父亲做过不少地下工作。说他不符合离休条件，他心里怎么能平衡？”

尽管退休的路走的很疲惫，但退休后的戴老师，心态极好，不仅放下了过去的不开心，而且还坚持一直创作，并慷慨解囊帮助他人。从他退休的第三年开始，他资助一位杭州大学生赴日本留学。

善待生活的人，终究会被生活善待。

如今戴老88岁，眼睛受损，不能单独出远门，爱人、女儿都已过世，唯一的儿子在几年前健康方面也有了问题住在外地由其他亲戚代为照顾。而如今经常照顾这位高寿的老人生活起居的，正是当年被他帮助的大学生一家。

现在，戴老常年一个人居住在杭州，他说即使他看不见，吃喝出行都要人照顾，但他还是成功的养了3只流浪狗，希望狗狗可以陪着他，他也要像狗狗学习，到哪里都能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