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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曲动漫剧:初引动漫“活水” 试载戏曲“旱船”
Source:中国文化报  Updated:2014-12-25

    《文化部关于扶持我国动漫产业发展的若干意见》提出“实施国产动漫振兴工程”,以“三贴近”原则“创作、推广和传播富有中国文化精神、承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饱含时代特点,内容健康、艺术性强、创新度高、深受群众喜爱的原创动漫产品”。

 

  十年进程过半。《意见》指导下的中国动漫成长迅速,“动漫剧”也在舞台初现生机。中国戏曲学院新媒体艺术系历时两年反复切磋的国内首部“戏曲动漫剧”《跑旱船》,正是为实践上述目标大胆探索,与山东省郓城县梆子剧团跨地合作的实验结晶。

 

  中国传统戏曲南昆、北弋、东柳、西梆四大流脉,梆子是为其一。今年由春入冬,一辆经过改造、有戏曲表演舞台和LED动画大屏幕的“文化惠民大篷车”,轻装简从巡演于梆子故乡、京杭大运河畔的齐鲁乡村,至今已演出近40场观众数万人。在村头场院,乡村父老对它的反响热度大超演员最初预想,《跑旱船》受到热烈欢迎,得益于戏曲动漫剧首创的舞台媒介、信息特质和戏曲视听新类型。

 

  一是戏曲故事传统表演,接通了当地文化古今地气。“古”是历史生态纪录:运河流域千百年来传承了一种“跑旱船”乡间社火技艺,它从农耕“水文化”祭祀古老遗痕,演变为乡村集体广场舞,如今是地方非遗保护项目,成为农民闲暇娱乐、年节村落PK的喜庆活动。“今”是现实精神演变:剧中演练“跑旱船”的几位老年鳏寡捉对儿发生了黄昏恋,却各有生活价值观。良莠分明的冲突线索贯穿全剧,折射出当下农村老人群体的微妙心理,随时代鼎革,有区别传统的时代特征在滋生。乡土气息古今互见,直通地方记忆心灵。

 

  二是动画助力的传统梆子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舞台奇观。戏曲表演与动漫影像新旧媒介互渗交融,观赏处处有新颖感,充满娱乐性。譬如一对儿老年鳏寡,照传统戏曲丑/旦程式,各怀情愫嬉嗔表演,他们身后的LED大屏幕里,FLASH动画的农家院落场景中,一群卡通造型的犬豕鸡驴们,同步呈现出一连串拟人化的雌雄相媚、谐谑神态;当这对老恋人在传统梆子欢快旋律里转入大屏幕、瞬间变身充满喜感的“卡通”造型“女跑男追”,那些充满谐趣的家畜们也络绎尾随,喧闹相衬。满台生命交响、狂欢悦动的《跑旱船》,由戏曲表演脱胎的动画影像,让现场观众们时时爆发欢笑,这也是有人追随“大篷车”多次观看的原因。

 

  《跑旱船》把跻身非遗的传统梆子以动漫襄助、另做演绎,尝试为戏曲摆脱目前普遍存在的“旱船搁浅”传播境地,在艺术信息授受模式上,引入新潮“活水”进行革故鼎新,意义超越了既有动漫,是着眼传统戏曲的舞台媒介、传播对象和信息解释,以多样化、时代感与趣味性打造“戏曲动漫剧”的崭新形态,为传统戏曲新传播率先试水,其诞生和探索,无疑值得关注。

 

  第一,“戏曲动漫剧”为现有中国“动漫剧”实现了内涵增量、价值扩容。

 

  “动漫剧”是新媒体时代外来产物。一者因为它的确脱胎于传统儿童剧和青春剧,所以目前“动漫剧”舞台的视野、构思、立意,取材、对象与功能,难免局限在儿童剧狭隘趋向;关于“动漫剧”的理念、话语和实践,以及“动漫思维”的准确理解,并没能廓清它类似小儿科之于医学体系的真实独立性、精确性究竟何在,仍不免时见低龄幼稚化的偏颇和谓以“单纯”实为“单调”的思维表达的简陋认定;二来“动漫剧”向来和都市为主的流行文化天然联姻;目前中外“动漫剧”多存在一种寄生流行文化的“新八股”传播特征:即附庸时尚潮流、尾随话题效应、依赖媒介功能、刺激感官视听、膜拜工具领先、取悦都市人群、谋求消费变现、缺乏文化底蕴。这些相对肤浅的舞台特质,是由对功能、类型的认识所决定的,虽然有现实存在的必然性和合理性,但应该承认它传播效力是短、长并存的;它是戏剧置身动荡期、转型期的一种特定补充式、传播定向化的类型;视野开放的当代中国戏剧对它当然应该兼收并蓄,但也应理性对待,大力提升,主动为它的市场、产业效益注入文化信息品格和丰厚本土内容,独创出中国“动漫剧”的新气象、新特征。《跑旱船》的动画固然有趣,但因“戏曲”领衔,核心价值明确清晰,是围绕、也服务于传统梆子文化传播而结构、呼应的,它以“全龄动画”证明中国“动漫剧”完全可以彰显传统文化内容。

 

  第二,“戏曲动漫剧”为传统戏曲的当代传播实践、理论研究视角,提供了一种“陌生化”的媒介策略、对象覆盖和沟通路径。

 

  传统戏曲的传播法则诞生在农耕文明的“熟人”社会,人们习惯以长期的身心浸渍作为信息支付成本,换取戏曲鉴赏的“四熟”能力即熟知剧情、熟谙语汇、熟稔流派、熟解象征;反复回环,庶几可得,这是传统社会慢生活与戏曲媒介大环境共同孕育的信息自孽、循环特征。这是传统“戏迷”的诞生模式,作为见证戏曲生态的历史基因,它本身大有存续保护价值,但毕竟日见萎缩,苛刻尺度也难以适应“后戏迷”时代、新媒介滋养下更加广大而潜在的中外戏曲受众。亲近是理解、挚爱的阶梯。让动漫的视听信息烈度去效力戏曲舞台认知,以陌生媒介、陌生视听引导熟知动漫的戏曲文化陌生人群,《跑旱船》的实践,实际是为传统戏曲的当代传播,做了不同媒介、信息端口的“类型化”理性细分:这就是:对经典的“文化供奉”和日常的“文艺供应”这两类戏剧功能要区别看待、分别评价、各自运行。“戏曲动漫剧”无疑属于日常“供应”,并非也难以取代经典“供奉”类的传统戏曲文化,但它可以作为戏曲传播的过渡媒介、信息铺垫和视听趣味诱因,去逐步接近,进而领悟戏曲原态的魅力珍存。但因把“供奉”与“供应”两类功能“一勺烩”的价值混淆,中国传统戏曲被懵懂“改造”的当代命运,多有沉痛教训;理论阐释至今并不清晰,实践惯性也不乏遗患至今。“戏曲动漫剧”的问世,或可进一步提示思考,戏曲传播有不同层次的价值、功能和对象,可以依据不同动机,找到适宜的方法和途径。

 

  第三,“戏曲动漫剧”初步形成了独特的媒介关系和信息结构。

 

  极富差异的感官跳跃只是《跑旱船》外在视听现象,它凸现的欣赏“意外”与舞台“例外”,实际已经形成了“戏曲动漫剧”独有的内在结构关系特征。在全剧八场约115分钟的时间总长度里,“动画”比例约占1/4共计30分钟,以145次的转换频率,错落分布在107个场景里,和舞台表演发生“互动”。以具体数据形成量化统计,这对传统戏曲没有意义。但在“大数据”“分众化”的传播时代,它们对“戏曲动漫剧”的文化立场和信息表达,意味着古今两类视听资源的主、从关系和授受比重。戏曲理论家傅谨先生近来提出了“后戏迷时代”这个灼见。所谓“戏迷”与时代的前、后关系,在艺术本体以外的传播学看来,或许会主要体现在对不同艺术信息介质有怎样的敏感与认同。

 

  “戏曲动漫剧”作为一种非传统范畴、非完整意义的戏曲文化传播新类型,舞台信息始终处于如何维系“戏曲价值”主体与彰显“动画语汇”的兼顾状态,这就需要对戏曲、动画之间的主从关系和视听逻辑、叙事比重有刻意的设计,不会仅仅基于传统表演体系内部单一选择,更不可能允许动画喧宾夺主,形成噪音。面对自己的“准戏迷”对象、实施自己的“准戏曲”传播,“戏曲动漫剧”这个视听表述新模式和舞台媒介新类型,初步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数据”分配支撑系统。

 

  第四,“戏曲动漫剧”触及到对传统戏曲的“出新”与“创新”。

 

  就汉字本身而言,“创”为刀斧运斤,“出”是新芽萌生。《跑旱船》大体做到了对传统戏曲“出新”有据,避免无序“创新”。它对“科介登场”这个传统戏文的舞台幻觉手段,有重新发掘和现代运用,以演员人体代替“门扇”“对联”和“电视机”等现代功能,虽为舞台片断,却有启示意义:新媒介时代应怎样尊重传统资源,体现梅兰芳先生力主倡导的以人体表演为价值核心的传统戏曲“移步不换形”?《跑旱船》的影像光影不是民国戏曲“加演影戏”商业噱头,也远比梅先生早年大胆试用的那束“月亮”追光丰富、多变和灵动;戏曲人体与物理手段,原本各有视听“幻觉”营造功能,双重叠加似乎可以形成共同的戏曲舞台幻觉效应。这个幻觉营造功能本身,是对中国人千百年来思维自恰的启蒙、浸润和大众化训练,是中国文化诗意体系呈现于戏曲艺术的基因,其功能,远超“娱乐至死”和“高台教化”,使戏曲美育立体价值的“第三象限”永不过时,也是值得人类不同文化跨界分享的未来信息主项。而梅先生在《舞台生活四十年》里,几乎是戏曲界唯一表达出“信息即人的延伸”这个现代传播学晚近才有的清晰阐释,认为戏曲表演的视觉本质是“一幅流动的彩墨画”,是“演员用身体在舞台作画的一种艺术”。那么,此类以演员身体“作画”的传统媒介材料,如何接纳其他“作画”手段?如何维持其传统文化“遗产”价值含义的信息完整性?倘若依然是戏曲演员“人体绘画”为主、物理光影绘画为辅,譬如“戏曲动漫剧”的《跑旱船》,这是否是一种传统戏曲舞台、信息介质的现代“转基因”?是否符合戏曲艺术的“移步”规律而维系了戏曲艺术视觉“绘画”的思维本质,本质上并“不换形”?这些有趣也有益的学术话题,因《跑旱船》而引发,也期待更多“戏曲动漫剧”在理论、实践规律上逐步澄清。

 

  第五,“戏曲动漫剧”开始延展传统戏曲的现有传播理论。

 

  戏曲、动画不同数据的结构性比例,对“戏曲动漫剧”的幻觉逻辑、出新法则,提出了理论阐释需求。视听“意外”是因为有了媒介结构、信息融合的“例外”——这是个戏曲传播本身发生“陌生化”演变的视听新关系,涉及舞台、屏幕两类物理媒介和内、外两类信息的平衡:其外,是诉诸感官的“现在进行”时与舞台共同时空变动;其内,是表演、光影两种心理经验认知激发的同步幻觉“假定”和来自不同“视觉教养”的知觉认同。如何定义这个现象?戏曲甚至戏剧理论本身,显然已经不敷其用。包括“戏曲动漫剧”在内的“动漫舞台剧”已经是这个“读图时代”的舞台动态信息版本,基本释义基础,已经向媒介传播学、视觉文化理论的公共学术体系延伸。当代著名视觉艺术理论家潘诺夫斯基《视觉艺术的含义·导言》说:“在创造的领域,区分自然和文化的界限,参照后者为前者下定义将是更加合理的,甚至是不可避免的。为自然所下的定义就是:除去人类留下的记录以外,人的各种感官可以接触到的整个世界。”

 

  “戏曲动漫剧”的戏曲传播美学品格,仍然需要更多舞台实践。让戏曲这个文化内核,成为种种视觉内容呈现的定海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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